安妲提爾以為自己在夢境中,那是美麗的冰川與山,世界恆常地下著雪。

在雪中,有個長髮女孩抱著雙臂,看起來隨時會被風雪掩埋,弱不禁風的樣子。

「安妲提爾⋯⋯」女孩露出甜美卻有些虛弱的聲音。「妳要帶我去哪?」

「好玩的地方,走吧。」安妲提爾也發出稚幼的笑聲,溫柔牽起她的手。

「會讓大人氣得跳腳嗎?」女孩順著她的力道起身,腳步卻有些遲疑,拖慢了兩人的步調。

「有什麼關係?一下子而已,他們不會發現的。」

她們的手分了開來。

安妲提爾低下頭,才發現是女孩主動鬆開的。

「那我不能跟妳走。」女孩說。

「為什麼?過來嘛,薇多。」她站在雪地中,不甘心地再次朝女孩伸出手。「我可是未來的族母耶,他們才不敢動我!」

「族規又沒有說妳會是。」女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哀傷。

「有差嗎?大家都說我將來會是啊。」安妲提爾不耐煩了,小手用力往前伸了一些。「不管啦!妳來不來嘛?」

「我不能去。」女孩抬起頭,在逐漸變強的風雪中,她的五官被銀白抹得模糊,只剩下那對依然澄澈的哀傷眼眸。「因為我才是族母。安妲提爾,妳觸犯了族規,妳必須被流放。」

安妲提爾驚訝地看著那身影,女孩忽然變得巨大無比,她的姿態同時也變得成熟而美麗,像包圍著氏族的高聳山脈,強大到無法撼動。安妲提爾從沒見過這樣纖細卻又堅毅的存在,她看傻了眼,一時間忘了自己應該要敬畏還是憤怒。

直到女孩最後那句話敲響她的心靈。

「妳⋯⋯必須⋯⋯被流放⋯⋯」

「——這不公平!」震撼的安妲提爾勉強擠出嘶啞的抵抗。

「離開這裡吧⋯⋯安妲提爾⋯⋯我,才是規矩⋯⋯」

高大到看不見臉的女巨人降下了手掌,天色變黑了,乍現的極光隨著那蒼白雙手一併落下。安妲提爾跌坐在地,被厚重的雪花與颶風覆蓋,她原本以為自己要死在雪中,卻在喪失意識的前一刻,聽見浪花拍打岸邊的聲音。

「海⋯⋯?」

安妲提爾從一片白茫之中回過神來。

族裡的大巫師總是告誡眾人不能接近那個地方,海水不會帶來祝福,而且比雪山和極光還要深不可測,充滿黑暗與詛咒。大巫師將眾人保護得很好,讓族人不用擔心遭受海的威脅。

可是海浪聲在呼喚著她,那拍打耳膜的節奏彷彿母親胸口的心跳,讓安妲提爾感到安心。

——她得逃過去。

安妲提爾從雪中掙扎爬起,甩脫那身扎人的寒冷,抱著身子往海浪的聲音走去。

直到眼前出現一道湛藍,那簡直是充滿希望的色彩。

好奇怪,這個地方溫暖、自由、而且豐饒多了。哪怕有時與風雪一樣暴烈,一樣千變萬化,至少都接納了她的存在。翠綠岩岸、碎石、藍白相間的平靜海面,以及裡頭孕育的生命,那些畫面深深吸引著安妲提爾的心靈。

為什麼這樣的大海會被說成是危險之地?從小時候開始她就始終無法理解,或許,這才是她被流放的原因吧,她註定要前往西方海岸,接受那恩澤般的詛咒、海怪狂亂的祝福。

「哈哈⋯⋯!」

她短促地笑起來,雙腳陷進溫暖的鹹水中,腳步越來越快,直到她沿著海岸奔跑起來。

而冰雪中的女孩卻仍在身後糾纏,自極光中傳來悲傷的呼喊。

「安妲提爾⋯⋯安妲提爾⋯⋯!」

安妲提爾想忽視那道呼喊,以及聲音中夾雜的悲傷,但她最後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。

於是她看見了那女孩——

以及那過於殘酷的——近似於命運的面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