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後回想起來,那是瘋狂且令人髮指的行為,如果他在太陽王國,肯定會被抓起來處以極刑。但他偏偏身在沙漠王國內,接受蛇神與法律的恩澤。

縱使他再怎麼不被蜥蜴人接納,卻還是能夠一路爬到中階軍官的位置,因為只要能夠從聖血競技場勝出,不管是再怎麼猖狂的罪犯都能夠被法律原諒,成為沙漠的一份子。

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,就連法律也不會為這些孩子伸張正義。

獅子會替羔羊哀悼嗎?沙子會為飢渴的旅人湧出泉水嗎?這座獸人王國只是將自然淘汰的法則加以展現,雷薩或許該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愧疚,他一手撐著臉,在產生這些想法的同時,好幾個他在體內尖嘯、哭泣、或是發出不以為然的沉吟,甚至是瘋狂地大笑。

——他是對的,是站在被生存法則保護的那一方。

但是他為什麼沒有被拯救的感覺?相反地,那股瘋狂並沒有因此消失,而是蟄伏在內心的角落,被他的理智壓抑著。只有看見那道海市蜃樓,他才能減輕自己的矛盾與痛苦。

⋯⋯三號。那個唯一的倖存者。

在孵育所倒閉之後,她顯然經歷了一段痛苦的日子。當時雷薩從聖血競技場離開之後,為了能夠在沙漠王國得到更穩固的地位,他選擇馬上加入軍隊從軍,在戰場又度過了好幾年。

他本來期待只要打完戰爭,就能回來接走女孩,帶她過著好生活。沒想到回來之後,卻得知孵育所倒閉、女孩也被人收養的消息。如果是普通人家也就算了,偏偏又是被王室找來當作替死鬼。

如果他早點從戰場趕回來,是不是就能改變命運了?

不⋯⋯現在思考這些都為時已晚,該如何把她從沙奎爾手中救出來才是重點。

雷薩沉著臉離開孵育所,才發現那名女蜥蜴人還在外頭等著他。她手上多了不知道從誰那裡拿到的菸草,從不明顯的鼻腔氣孔吞吐出煙霧,靠在其他房子的牆邊等著雷薩出來。

「弔唁完了?」女蜥蜴人勾起嘴角。

「我以為妳回去了。」雷薩瞥了她一眼。

「我只說要離開廢墟,又沒說要回去那個鳥地方。」

「妳不怕我?」

「為什麼?沙漠王國裡瘋子很稀有嗎?」女蜥蜴人似笑非笑地望著他,原本想開的玩笑默默收回嘴邊,顯然,今天無法從雷薩身上佔更多便宜。「放心吧,你不是這裡最有病的傢伙,我見過真正的殺人魔,你不是,你沒有因此感到快樂。」

「不是每個殺人魔都是為了快樂。」

「那麼,至少你現在是合法的。」

他諷刺地輕笑一聲。

十幾年前,他還只是個替太陽王國打仗的民兵,當時王國內部還算富饒,所以那些住在王城區內的人肯定無法想像,戰爭究竟帶給邊境士兵多麼殘酷的考驗。

雷薩被分配了窮酸的裝備、從屍體上搜刮來的衣物與武器——不是每一區的士兵都能準時收到物資,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被平均分配物資——雷薩本以為自己表現良好,就能得到更好的待遇,然而他們那批民兵從來不被列入其中。

雷薩與他的戰友沒有一次被重視。

後來直到被蜥蜴人俘虜後才明白,他們本來就是拿來作為誘餌與棄子的隊伍。那個本該由隊長親口說明的事實,卻被蜥蜴人將軍用憐憫的語氣戳破了。

或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,雷薩已經無法再分辨事情的對錯。

忠誠、榮耀、甚至對國家的認同都只是表象的理由。當戰爭開始,他親自身處血腥之中,看著周圍的人類與蜥蜴人一個個倒下,財物與衣裳被同伴剝下,血肉被禿鷹啄食,剩下的白骨堆疊在一起不分彼此,在那畫面中,人們還能分辨出靈魂的善惡嗎?